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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四百一十四章 《分瓣梅花計》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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他哄我說是這村裏齋僧,這裏那得村莊人家,那裏齋甚麽僧,卻原來是些妖精!』那呆子被他扯急了,即便現出原身,腰間掣釘鈀,一頓亂築,築退那些小妖。小妖急跑去報與老怪道:『大王,禍事了!』老修道:『有甚禍事?』小妖道:『山前來了一個和尚,且是生得幹凈。我說拿家來蒸他吃,若吃不了,留些兒防天陰,不想他會變化。』老妖道:『變化甚的模樣?』小妖道:『那裏成個人相!長嘴大耳朵,背後又有鬃,雙手輪一根釘鈀,沒頭沒臉的亂築,唬得我們跑回來報大王也。』老怪道:『莫怕,等我去看。』輪著一條鐵杵,走近前看時,見呆子果然醜惡。他生得:碓嘴初長三尺零,獠牙觜出賽銀釘。一雙圓眼光如電,兩耳扇風唿唿聲。腦後鬃長排鐵箭,渾身皮糙癩還青。手中使件蹊蹺物,九齒釘鈀個個驚。妖精硬著膽喝道:『你是那裏來的,叫甚名字?快早說來,饒你性命!』八戒笑道:『我的兒,你是也不認得你豬祖宗哩!上前來,說與你聽:巨口獠牙神力大,玉皇升我天蓬帥。掌管天河八萬兵,天宮快樂多自在。只因酒醉戲宮娥,那時就把英雄賣。一嘴拱倒鬥牛宮,吃了王母靈芝菜。玉皇親打二千錘,把吾貶下三天界。教吾立志養元神,下方卻又為妖怪。正在高莊喜結親,命低撞著孫兄到。金箍棒下受他降,低頭才把沙門拜。背馬挑包做夯工,前生少了唐僧債。鐵腳天蓬本姓豬,法名改作豬八戒。』那妖精聞言,喝道:『你原來是唐僧的徒弟。我一向聞得唐僧的肉好吃,正要拿你哩,你卻撞得來,我肯饒你?不要走!看杵!』八戒道:『孽畜,你原來是個染博士出身!』妖精道:『我怎麽是染博士?』八戒道:『不是染博士,怎麽會使棒槌?』那怪那容分說,近前亂打。他兩個在山凹裏,這一場好殺:九齒釘鈀,一條鐵棒。鈀丟解數滾狂風,杵運機謀飛驟雨。一個是無名惡怪阻山程,一個是有罪天蓬扶性主。性正何愁怪與魔,山高不得金生土。那個杵架猶如蟒出潭,這個鈀來卻似龍離浦。喊聲叱咤振山川,吆喝雄威驚地府。兩個英雄各逞能,舍身卻把神通賭。八戒長起威風,與妖精廝鬥,那怪喝令小妖把八戒一齊圍住不題。

卻說行者在唐僧背後,忽失聲冷笑。沙僧道:『哥哥冷笑,何也?』行者道:『豬八戒真個呆呀!聽見說齋僧,就被我哄去了,這早晚還不見回來。若是一頓鈀打退妖精,你看他得勝而回,爭嚷功果;若戰他不過,被他拿去,卻是我的晦氣,背前面後,不知罵了多少弼馬溫哩!悟凈,你休言語,等我去看看。』好大聖,他也不使長老知道,悄悄的腦後拔了一根毫毛,吹口仙氣,叫『變!』即變做本身模樣,陪著沙僧,隨著長老。他的真身出個神,跳在空中觀看,但見那呆子被怪圍繞,釘鈀勢亂,漸漸的難敵。行者忍不住,按落雲頭,厲聲高叫道:『八戒不要忙,老孫來了!』那呆子聽得是行者聲音,仗著勢,愈長威風,一頓鈀,向前亂築,那妖精抵敵不住,道:『這和尚先前不濟,這會子怎麽又發起狠來。』八戒道:『我的兒,不可欺負我!我家裏人來也!』一發向前,沒頭沒臉築去。那妖精抵架不住,領群妖敗陣去了。行者見妖精敗去,他就不曾近前,撥轉雲頭,徑回本處,把毫毛一抖,收上身來。長老的肉眼凡胎,那裏認得。

不一時,呆子得勝,也自轉來,累得那粘涎鼻涕,白沫生生,氣呼呼的,走將來叫聲『師父!』長老見了,驚訝道:『八戒,你去打馬草的,怎麽這般狼狽回來?想是山上人家有人看護,不容你打草麽?』呆子放下鈀,捶胸跌腳道:『師父!莫要問!說起來就活活羞殺人!』長老道:『為甚麽羞來?』八戒道:『師兄捉弄我!他先頭說風霧裏不是妖精,沒甚兇兆,是一莊村人家好善,蒸白米幹飯、白面饃饃齋僧的,我就當真,想著肚裏饑了,先去吃些兒,假倚打草為名,豈知若幹妖怪,把我圍了,苦戰了這一會,若不是師兄的哭喪棒相助,我也莫想得脫羅網回來也!』行者在旁笑道:『這呆子胡說!你若做了賊,就攀上一牢人。是我在這裏看著師父,何曾側離?』長老道:『是啊,悟空不曾離我。』那呆子跳著嚷道:『師父!你不曉得!他有替身!』長老道:『悟空,端的可有怪麽?』行者瞞不過,躬身笑道:『是有個把小妖兒,他不敢惹我們。八戒,你過來,一發照顧你照顧。我們既保師父,走過險峻山路,就似行軍的一般。』八戒道:『行軍便怎的?』行者道:『你做個開路將軍,在前剖路。那妖精不來便罷,若來時,你與他賭鬥,打倒妖精,算你的功果。』八戒量著那妖精手段與他差不多,卻說:『我就死在他手內也罷,等我先走!』行者笑道:『這呆子先說晦氣話,怎麽得長進!』八戒道:『哥啊,你知道公子登筵,不醉即飽;壯士臨陣,不死帶傷?先說句錯話兒,後便有威風。』行者歡喜,即忙背了馬,請師父騎上,沙僧挑著行李,相隨八戒,一路入山不題。

卻說那妖精帥幾個敗殘的小妖,徑回本洞,高坐在那石崖上,默默無言。洞中還有許多看家的小妖,都上前問道:『大王常時出去,喜喜歡歡回來,今日如何煩惱?』老妖道:『小的們,我往常出洞巡山,不管那裏的人與獸,定撈幾個來家,養贍汝等,今日造化低,撞見一個對頭。』小妖問:『是那個對頭?』老妖道:『是一個和尚,乃東土唐僧取經的徒弟,名喚豬八戒。我被他一頓釘鈀,把我築得敗下陣來。好惱啊!我這一向常聞得人說,唐僧乃十世修行的羅漢,有人吃他一塊肉,可以延壽長生。

不期他今日到我山裏,正好拿住他蒸吃,不知他手下有這等徒弟!』說不了,班部叢中閃上一個小妖,對老妖哽哽咽咽哭了三聲,又嘻嘻哈哈的笑了三聲。老妖喝道:『你又哭又笑,何也?』

小妖跪下道:『大王才說要吃唐僧,唐僧的肉不中吃。』老妖道:『人都說吃他一塊肉可以長生不老,與天同壽,怎麽說他不中吃?』小妖道:『若是中吃,也到不得這裏,別處妖精,也都吃了。

他手下有三個徒弟哩。』老妖道:『你知是那三個?』小妖道:『他大徒弟是孫行者,三徒弟是沙和尚,這個是他二徒弟豬八戒。』

老妖道:『沙和尚比豬八戒如何?』小妖道:『也差不多兒。』『那個孫行者比他如何?』小妖吐舌道:『不敢說!那孫行者神通廣大,變化多端!他五百年前曾大鬧天宮,上方二十八宿、九曜星官、十二元辰、五卿四相、東西星鬥、南北二神、五岳四瀆、普天神將,也不曾惹得他過,你怎敢要吃唐僧?』老妖道:『你怎麽曉得他這等詳細?』小妖道:『我當初在獅駝嶺獅駝洞與那大王居住,那大王不知好歹,要吃唐僧,被孫行者使一條金箍棒,打進門來,可憐就打得犯了骨牌名,都斷麽絕六,還虧我有些見識,從後門走了,來到此處,蒙大王收留,故此知他手段。』老妖聽言,大驚失色,這正是大將軍怕讖語,他聞得自家人這等說,安得不驚?正都在悚懼之際,又一個小妖上前道:『大王莫惱,莫怕。常言道,事從緩來,若是要吃唐僧,等我定個計策拿他。』老妖道:『你有何計?』小妖道:『我有個分瓣梅花計。』老妖道:『怎麽叫做分瓣梅花計?』小妖道:『如今把洞中大小群妖,點將起來,千中選百,百中選十,十中只選三個,須是有能幹、會變化的,都變做大王的模樣,頂大王之盔,貫大王之甲,執大王之杵,三處埋伏。先著一個戰豬八戒,再著一個戰孫行者,再著一個戰沙和尚:舍著三個小妖,調開他弟兄三個,大王卻在半空伸下拿雲手去捉這唐僧,就如探囊取物,就如魚水盆內撚蒼蠅,有何難哉!』老妖聞此言,滿心歡喜道:『此計絕妙!絕妙!這一去,拿不得唐僧便罷;若是拿了唐僧,決不輕你,就封你做個前部先鋒。』小妖叩頭謝恩,叫點妖怪,即將洞中大小妖精點起,果然選出三個有能的小妖,俱變做老妖,各執鐵杵,埋伏等待唐僧不題。

卻說這唐長老無慮無憂,相隨八戒上大路,行彀多時,只見那路旁邊撲喇的一聲響喨,跳出一個小妖,奔向前邊,要捉長老。孫行者叫道:『八戒!妖精來了,何不動手?』那呆子不認真假,掣釘鈀趕上亂築,那妖精使鐵杵急架相迎。他兩個一往一來的,在山坡下正然賭鬥,又見那草科裏響一聲,又跳出個怪來,就奔唐僧。行者道:『師父!不好了!八戒的眼拙,放那妖精來拿你了,等老孫打他去!』急掣棒迎上前喝道:『那裏去!

看棒!』那妖精更不打話,舉杵來迎。他兩個在草坡下一撞一沖,正相持處,又聽得山背後呼的風響,又跳出個妖精來,徑奔唐僧。沙僧見了,大驚道:『師父!大哥與二哥的眼都花了,把妖精放將來拿你了!你坐在馬上,等老沙拿他去!』這和尚也不分好歹,即掣杖,對面擋住那妖精鐵杵,恨苦相持。吆吆喝喝,亂嚷亂鬥,漸漸的調遠。那老怪在半空中,見唐僧獨坐馬上,伸下五爪鋼鉤,把唐僧一把撾住。那師父丟了馬,脫了鐙,被妖精一陣風徑攝去了。可憐!這正是禪性遭魔難正果,江流又遇苦災星!

老妖按下風頭,把唐僧拿到洞裏,叫:『先鋒!』那定計的小妖上前跪倒,口中道:『不敢!不敢!』老妖道:『何出此言?大將軍一言既出,如白染皂。當時說拿不得唐僧便罷,拿了唐僧,封你為前部先鋒。今日你果妙計成功,豈可失信於你?你可把唐僧拿來,著小的們挑水刷鍋,搬柴燒火,把他蒸一蒸,我和你都吃他一塊肉,以圖延壽長生也。先鋒道:『大王,且不可吃。』老怪道:『既拿來,怎麽不可吃?』先鋒道:『大王吃了他不打緊,豬八戒也做得人情,沙和尚也做得人情,但恐孫行者那主子刮毒。他若曉得是我們吃了,他也不來和我們廝打,他只把那金箍棒往山腰裏一搠,搠個窟窿,連山都掬倒了,我們安身之處也無之矣!』老怪道:『先鋒,憑你有何高見?』先鋒道:『依著我,把唐僧送在後園,綁在樹上,兩三日不要與他飯吃,一則圖他裏面幹凈;二則等他三人不來門前尋找,打聽得他們回去了,我們卻把他拿出來,自自在在的受用,卻不是好?』老怪笑道:『正是,正是!先鋒說得有理!』一聲號令,把唐僧拿入後園,一條繩綁在樹上,眾小妖都去前面去聽候。你看那長老苦捱著繩纏索綁,緊縛牢拴,止不住腮邊流淚,叫道:『徒弟呀!你們在那山中擒怪,甚路裏趕妖?我被潑魔捉來,此處受災,何日相會?

痛殺我也!』正自兩淚交流,只見對面樹上有人叫道:『長老,你也進來了!』長老正了性道:『你是何人?』那人道:『我是本山中的樵子,被那山主前日拿來,綁在此間,今已三日,算計要吃我哩。』長老滴淚道:『樵夫啊,你死只是一身,無甚掛礙,我卻死得不甚幹凈。』樵子道:『長老,你是個出家人,上無父母,下無妻子,死便死了,有甚麽不幹凈?』長老道:『我本是東土往西天取經去的,奉唐朝太宗皇帝禦旨拜活佛,取真經,要超度那幽冥無主的孤魂。今若喪了性命,可不盼殺那君王,孤負那臣子?

那枉死城中無限的冤魂,卻不大失所望,永世不得超生?一場功果,盡化作風塵,這卻怎麽得幹凈也?』樵子聞言,眼中墮淚道:『長老,你死也只如此,我死又更傷情。我自幼失父,與母鰥居,更無家業,止靠著打柴為生。老母今年八十三歲,只我一人奉養。倘若身喪,誰與他埋屍送老?苦哉苦哉!痛殺我也!』長老聞言,放聲大哭道:『可憐,可憐!山人尚有思親意,空教貧僧會念經!事君事親,皆同一理。你為親恩,我為君恩。』正是那流淚眼觀流淚眼,斷腸人送斷腸人!且不言三藏身遭困苦,卻說孫行者在草坡下戰退小妖,急回來路旁邊,不見了師父,止存白馬行囊。慌得他牽馬挑擔,向山頭找尋。咦!正是那:有難的江流專遇難,降魔的大聖亦遭魔。畢竟不知尋找師父下落如何,且聽下回分解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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